第268章 帷幄(1 / 1)

刘裕看着刘义符在帛图上勾勒出的壶状图,观摩了许久,问道:“为父南下后,你便要如此调度兵马布守,应对胡虏?”

刘义符先是点头,再是摇头,先是看向孔季恭,后是郑鲜之三人,“父亲可纳傅从事所言,坐镇彭城。”刘义符正色道:“王尚所赠父亲之虎裘,从今以后,您日日皆要披戴。”

“孔公,您任国中正久矣,阅人不知几何,可有身量,样貌————”

话音落下,众人如醍醐灌顶,壑然开朗,顿时知悉刘义符言外之意。

傅亮怔了怔,开口道:“世子让主公领军至彭城,是————”

刘义符微微颔首以应,道:“我尚未知会王长史,此事得由您或谢主簿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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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弘并未久留关中,在长安待了不到半月,便又赶回彭城,操劳漕运中转事宜,彭城还是需要人的,他在彭城做事最久,也最得心应手。

这书房四文僚,皆是跟随刘裕已久的江左“老臣”,此事透露于他们,其一是为搜罗人选,虚张声势,其二是为作配角,做戏要做全套。

孔季恭假寐回溯好一会,这才徐徐睁开双眼,挑动白眉,顾虑道:“似是六年,亦或————五年,仆确见过相象————之人————”

要说长得象,数十万人乃至百万人总会有雷同者,刘义符所需要的,定然不是凡人,至少能沉稳得当,应对猜忌时能游刃有馀的应付,若有混肴视听之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听此,刘裕在案前来回踱步,斟酌良久后,深觉大有可为。

他那时时紧绷的神色渐而缓舒缓,眼角处的细纹不复相连,唇角微微上扬,笑道:“运筹惟幄于胸,决胜于千里之外。”

能得此赞誉,刘义符显然也有些羞愧,毕竟他未卜先知,全是依仗后——前世,真要实时推演,他断无此高论良策。

事实上,从刘裕确定北伐、刘穆之抱恙在身起,他就常常思虑此事。

足足有三年供他推演的时间,加之王赵氏、薛氏、王镇恶、麒麟军千人等一众将士助力,涵括往常所积累之仁望,军威,足矣使从下至上的所有人对他百般重视,继而采纳他的对策,听从他的号令。

说实话,刘义符对赫连勃勃并无太大畏惧,众将的交情、信任,一兵一卒的敬畏,恩情,皆是他的底气。

或许他正面交战,远不及赫连勃勃,但只要大战略上不出问题,守成自然不成问题。

当然,这都是创建在他不追根逐末,自傲地操控诸将行事,譬如连士卒列阵的毫厘间隙,以及精确到步的计量,安营扎寨等。

不论如何,手下能征善战兵将众多,只要刘裕留有十万,包括守卒、杂役在内的人马,让刘义符独自应对,或也有六七成把握。

他差的终究还是实战经验,且是对阵知兵的将领。这一点上,把数十个刘义符绑在一块,也未必能抵一个刘裕,毕竟率领数百骑兵冲阵,和统领数万甚至十万步卒,尤如天壤之别。

譬如先前的兵力布守,即使刘义符不说,刘裕也依然能在半个时辰中,权衡有更为妥善,老道的布置。

指挥得当与勉强完全是两码事。

如今刘义符的极限,也就是有条不紊的指挥数千人。

骑兵的阵型,如锥形、楔形等阵都是常识。

若有足够精良甲胄、军械、良驹、马铠,完全就是碾压过去,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武略。

刘裕沉寂了将近半刻钟,双目似有似无地落在帛图上。

郑鲜之等人神色郑重,摒息凝神,兴许是跟随刘裕多年,知其不会同袁绍那般尤豫难断,瞻前顾后。

一旦定下了策略,便不再有回头路。

纵然刘义符之上策稳妥得当,也依有不小的风险,若再出变量,关中必失无疑,而司隶陕中、河东、陇右等地皆要复而再失,北伐一路,道野处不知埋没多少骸骨。

船上、车上所运之粮食,不知是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劳累多久所囤。

此二点已足矣令人窒息,他们更畏惧的是怕刘裕失去关中,问鼎天下无望,心气不复,以至减寿————

年过半百,胸腔之气散去,安知哪日合目,翌日还能再睁开?

徜若计策实施,或可一劳永逸,此后西进,荡平河西,无非摧枯拉朽,以数倍国力而碾之。

当下境况,不进便是退,虽有维稳之策,但刘裕年轻时便好赌,男儿至死是少年,赌局虽不在棋盘上,却从未隐匿。

不是落于沙场之上,便是落于舆图之上。

诸般功名,又何尝不是因赌而得来?

往昔因赌而倾家荡产,受人鄙夷,今“赌”出了太尉、中外大都督、九锡、

封国、无数愿为自己尽忠的文武军士。

输了又如何,无非是退于司隶,大“晋”江山犹在,他所夯实的基石,非楚霸王比拟。

毕竟,这是花费他了十数载岁月所累,以至于诸子年幼,还未踏足河北,须鬓便已呈灰白之色。

光阴似箭,在这决断之际,时光一秒一秒掠去。

刘义符观察着刘裕神情,见其眉宇间露出一抹坚毅,心中受枷锁所束缚的巨石缓缓坠下。

“便依车兵所言,季恭。”

“仆在。”孔季恭缓缓起身,本就佝偻的腰背使他无需再屈,遂作揖应道。

“寻人一事,托付于你,未需神似之人,五六分即可,需多少文僚,人手,尽可征调,关中、司豫中原,乃至江淮,若有佳选,速速征调。”

孔季恭知道这得在绝对保密,且得在暗中行事,加之留有的时间紧迫,难度不小,但他的性子也是从来说一不二,沉吟了片刻,即应道:“仆,遵命。”

刘义符见状,出言道:“孩儿麾下也不乏鹰犬,也可交予孔公驱使。”

一国之中正,相比于袁湛一州之中正,年岁资历摆在这,要论看人的眼光,天下不知有何人能及孔季恭。

更重要的是,孔季恭郡孝廉出身,寒门子弟,为人清正廉洁,与那些靠着门阀裙带上位的中正天差地别。

当然,依照刘裕身形、面貌,想寻相似之人,条件还是十分苛刻的。

年纪要效仿,身长要七尺六寸,蓄有虬鬓,这样的人,在黔首庶民中尤为罕见。

平常人家吃不饱饭,哪能长得如此雄壮,更别提活过天命之年,年至不惑都已算是长寿,即使有天赋异禀者,也未有气度,一介凡夫,将他拽到这万人之上的位子,必然会露馅。

排除大众外,便得在诸士族寒门、地方豪强、军伍中去查找,这样的人,能有些许见识,胆气,不至于面对诸公时同司马德宗般,怯懦痴傻的说不出话来。

“宣明,季友。”

“仆在。”

“遣驿卒知会休元后,便与城中散言,切不可含糊。”

“唯。”二人齐声应道。

文”事他们做好便可,武事免不了要委任诸将,无需他们操心,故而动作迅速的离去,行礼拜别后,还不忘搀扶了孔季恭一把。

此时屋中只剩下三人,郑鲜之知晓刘裕有意将他留下,恭身在旁静待。

“道子。”刘裕缓声唤道。

“仆在。”

“镇恶是有不足,但非圣贤,熟谁无过?”刘裕说道:“敬光镇咸阳,事关京兆命脉,解铃还须系铃人。”

郑鲜之不经意间用馀光瞟了眼刘义符,见其不动声色,说道:“仆知事之轻重缓急,此下时节,当万众一心,共抗外虏,敬光性情有些直率,仆这便乘快马于咸阳————”

刘裕摆手打断道:“风声未起,你不用着急,筹备需要时日,待陈述利弊后,你便相佐季恭,他老了,行路尚不利索,行此大事,需人在旁照拂。”

“仆明白。”

待到郑鲜之离去,刘义符进言道:“儿以为,沉将军性激,不宜做守成之将”

“我欲委敬士任冯翊太守,兄弟二人齐心,无需多虑。”刘裕淡然道。

刘义符所言无错,但刘裕令沉林子在旁“看管”较为周全。

诸多事,有至亲之人身处左右,难免会有顾虑,沉田子不惧一死,但他不可能不惧牵连弟弟,牵连众多族亲。

不单是王镇恶等将,归降的秦卒及效命诸族士官,无不知晓夏军进犯后会做何等丧尽天良之事。

众人畏惧他,人心便是把双刃剑。

赫连勃勃若收敛麾下,软硬兼施,加之刘裕离去,受降引路者绝不会少。

反之,他与以往一样,只是想来劫掠一番,不在意人心,誓死抵抗着亦不会少。

当然,赫连勃勃凯觎关中不知几载,称其日思夜想也不为过,好在他审时度势、自控之能过人,攻至郿县时,离京兆咫尺之遥时,硬是忍住了。

赫连勃勃知刘裕终将破关而入,与秦殊死一搏,到头来还不是为后者做嫁衣?

事实上,他驰行这条路确是宽敞大道,但赫他却不曾想到,驱使着刘宋这辆马车的“车兵”,已悄然变道,不知将会驱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