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夜琉璃百无聊赖地书着地上的蚂蚁,耳朵却高高竖起,听着里面传来的沉闷撞击声和慕容澈偶尔发出的娇喝。
“啧,还真打起来了?”
她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瞥了一眼旁边那个至始至终都一动不动,仿佛入定的凌霜月。
“喂,冰块脸,看来咱们这小男人,定力比想象中要好啊。”
夜琉璃似笑非笑地传音道,“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吃,看来是真怕咱们俩发飙?”
凌霜月缓缓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夜琉璃那副慵懒的模样,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玩味:“他在的时候,你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比蜜还甜。他前脚刚进去,后脚我就成了冰块脸?”
夜琉璃动作一僵,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丝毫尴尬,像做了坏事被抓包却还理直气壮的猫儿一般凑了过去。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拉住凌霜月的雪白衣袖,毫无形象地晃了晃,声音瞬间变得软糯:“哎呀,这不是还没习惯嘛……好姐姐,你这般人美心善的正宫娘娘,总不会跟妹妹计较这点口舌之快吧?”
见凌霜月神色未变,夜琉璃更是变本加厉地把脑袋往凌霜月肩上一歪,娇嗔道:“再说了,私底下叫冰块脸多亲切,那是咱们姐妹俩的独家爱称~”
凌霜月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虽依旧面无表情,却并未甩开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只是重新垂下眼帘,伸手摸了摸背后的霜华剑。
剑身微温。
“他自然知道分寸。”
凌霜月淡淡开口,语气虽然平静,但那原本紧绷的肩膀,却在这一刻悄然放松了下来。
“分寸?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夜琉璃见哄好了这位“姐姐”,轻哼一声,又恢复了那副没正形的模样。
“尤其是咱们这位小王爷,那可是个要命的冤家。况且……”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幽怨,目光重新投向那紧闭的殿门,“慕容澈那女人,看着正经,没想到疯起来比我还野。刚才有几声动静,听着可不象是正经练功。”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和谐即将持续下去时。
殿内的动静忽然停了。
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推开厚重的石门,大步走了出来。
顾长生衣衫略显凌乱,发髻也有些歪,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可疑的红晕——那是刚才打斗中气血上涌所致。
“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
夜琉璃戏谑地吹了个口哨,目光在顾长生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小王爷,看来这身体还是要多补补啊。”
“补个屁!”
顾长生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心有馀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大殿。
刚才那最后半个时辰,慕容澈简直就象是疯了一样。
什么擒拿、十字固、剪刀脚……那些招式全往他身上招呼。
如果是正经打架也就罢了,偏偏这女人在动手的时候,那种眼神……那种恨不得把他吞了的眼神,让他这个老司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走了,回驿馆。”
顾长生摆了摆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再不走,明天早上你们就得给本王收尸了。”
说罢,他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手拉住凌霜月,一手拽过夜琉璃。
“行吧,既然小王爷都累成这样了,那咱就回~”
夜琉璃的声音娇媚婉转,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
“今晚琉璃和月儿姐姐都在,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给你好好去去火。”
顾长生脚下一个跟跄,差点没跪在地上。
去火?
我看你是想拱火!
“闭嘴,安静,赶路。”
顾长生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拉着这两个绝色祸水,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北燕清冷的月色之中。
身后,那座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潜龙地宫,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你好宝子,我是故事,想把世间所有的星光都揉碎,撒进你的梦里,如果梦里太挤,就只装下我一个。
北燕的夜风,带着一股特有的凛冽与铁锈味。
回到驿馆的路上,三人并未御空,而是像寻常富家公子携美眷出游般,漫步在黑血城的长街上。
“啧,小王爷,脚有点软啊?”
夜琉璃挽着顾长生的左臂,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
那双桃花眼微微眯着,似笑非笑地盯着顾长生有些虚浮的步伐,“那位女帝陛下是修了什么采补魔功不成?竟把我们气血如龙的圣王折腾成这副模样。”
顾长生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少阴阳怪气。那是特训,懂不懂什么叫特训?”
“懂,当然懂。”夜琉璃掩唇轻笑,指尖在他小臂内侧轻轻画着圈,“关起门来,孤男寡女,大汗淋漓的特训嘛。也就是月儿姐姐老实,信了你的鬼话。”
一直沉默走在右侧的凌霜月脚步微顿。
她没有象往常那样拔剑或者冷脸,而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扶住了顾长生的后腰,一股冰凉精纯的剑元缓缓渡入,帮他梳理着体内被慕容澈那霸道拳劲震得有些紊乱的气息。
“稍微忍一下。”凌霜月声音清冷,却透着一股笨拙的温柔,“黑龙战气霸道,我知你为了不伤她,硬抗了太多。”
顾长生心头一暖。
看看,这就是正宫的大气!
不想某个妖女,只知道拱火。
“还是我家月儿心疼人。”顾长生顺势握住凌霜月的手,十指相扣。
夜琉璃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偏心”,却也收起了玩笑,悄然释放出一缕幽冥之气,帮顾长生化解肌肉的酸痛。
三人回到驿馆后院。
顾长生挥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下人,带着二女径直入了主屋。
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探查。
顾长生坐在太师椅上,接过凌霜月递来的灵茶,抿了一口,神色逐渐变得严肃。
“月儿。”顾长生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凌霜月身上,“你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
凌霜月闻言,神色一肃。
她抬起右手,白淅的肌肤下,隐约可见紫金色的流光在骨骼间流淌。
那是雷亟剑骨,是世间最锋利、也最霸道的根基。
“已经到了极限。”凌霜月五指虚握,掌心空气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爆鸣,“剑骨已成,但我现在的修为还停留在筑基巅峰。这具肉身就象是一个装满了火药的铁桶,若不尽快引爆这股力量,冲击金丹,我怕……”
“怕把这具身子撑爆?”顾长生接过了话头。
凌霜月点了点头:“那种感觉很强烈。金乌真火太强,雷亟之心太烈,如果不渡劫化丹,以此身为炉,熔炼万法,这股力量迟早会失控。”
顾长生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那就明天。”
顾长生一锤定音,“北燕这边大局已定,慕容澈既然拿了传国玉璧,这几天肯定忙着收拢国运,没空来烦我们。趁这个空档,把你这最重要的金丹劫给渡了。”
“明天?”凌霜月一怔,“会不会太仓促?不需要再准备些阵法丹药……”
“不需要。”顾长生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狂傲,“最好的阵法,就是这座黑血城,最好的丹药,就是你家夫君我。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后面还有其他计划,拖得越久,变量越大。你早一日成丹,我们就早一日有更多的底气。”
凌霜月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
“好。”她握紧了霜华剑,“我听你的。”
敲定了凌霜月渡劫之事,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顾长生并未急着休息,而是反手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了那个有些陈旧的红木匣子。
这是大靖太子顾长明带来的,生母叶落萤的遗物。
匣子一出,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血脉悸动感再次涌上心头。
“系统。”顾长生在心中默念。
【叮!检测到特级羁拌信物。警报:该物品内部蕴含高阶能量封印,请宿主谨慎对待。】
又是这个提示。
顾长生眉头紧锁。
“琉璃,月儿。”顾长生手指轻轻摩挲着木匣上那些看似普通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深意,缓缓道,“这上面有一道极高明的禁制,你们且仔细感知一下,能察觉到么?”
两女闻言,皆是神色一凛,凑上前去。
夜琉璃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收敛。她伸出如葱削般的指尖,一点幽蓝色的幽魂丝在指尖跳跃,带着半步元婴的神识之力,小心翼翼地向那木匣探去。
然而,片刻之后,她那双桃花眼中却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
“奇怪……”夜琉璃轻咦一声,眉头紧锁,“小王爷,你确定这上面有禁制?这木头明明只是凡俗的紫檀木,可在我的神识感知里……它就象是完全不存在一样。”
“不存在?”
“对。”夜琉璃收回手指,神色凝重,“我的幽魂丝扫过去,直接穿透了,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任何反馈。就象是……它根本不属于这方天地,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一旁的凌霜月并未说话,只是缓缓闭上双眼,周身剑意内敛,试图以那颗通明剑心去锁定眼前的“目标”。
良久,她睁开眼,清冷的眸子里同样写满了困惑,对着顾长生摇了摇头:“我也一样。剑心根本感知不到。这禁制……高明得有些离谱了。”
连半步元婴的魔道圣女和身负先天剑胚的剑仙都无法察觉其存在?甚至连“门”都摸不到?
顾长生心中的猜测愈发笃定。
若非系统预警,恐怕他也只会将其当做一个普通的木匣。
这种“大象无形”的手段,绝对不是凡俗之物能拥有的。
“看来,得找个更专业的人来掌掌眼了。”顾长生忽然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棂,看向院中那棵在此刻无风自动的老槐树。
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朗声道:“洛前辈,这大半夜的,您是在树上数叶子呢,还是在等本王请您下来喝茶?”
屋内二女一惊,猛地回头。
“呵。”
一声清冷的轻笑,突兀地在屋内响起。
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袭白衣胜雪、容貌绝美却透着一股超然淡漠的洛璇玑,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圆桌旁的空位上。
“小家伙,感知尚可。”
那双倒映着星河万象的眸子微微抬起,平静地注视着顾长生。
“不过,本座可没偷窥你们刚才在路上那个……嗯,打情骂俏。”
夜琉璃没忍住,当着这位修仙界天花板的面,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解释就是掩饰,这老女人绝对从头看到尾了!
“感知尚可?”夜琉璃轻哼一声。
“前辈怕是有所不知,当初小王爷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就能精准地察觉到琉璃的藏身之处呢。”
说到这,她伸出指尖在顾长生后颈轻轻画着圈,看似在回味往事:
“那时候琉璃还当他是运气好,后来才明白……这坏胚对女人气息的直觉,向来是这般不讲道理的,哪怕是凡人身子,也比某些恰好路过的前辈要灵光多了~”
顾长生也不戳破,只是将那个红木匣子往前推了推:“前辈既来之,则安之。帮晚辈看看这个?”
洛璇玑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触及那个木匣的瞬间,陡然凝固。
她那双仿佛看透了世间沧桑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名为“错愕”的情绪。
“这东西……”
洛璇玑并没有直接去拿,而是伸出一根纤长如玉的手指,隔空一点。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猛地从木匣表面爆发开来,瞬间扩散至整个房间。
若非洛璇玑早有准备,反手布下一道结界,恐怕这股波动能直接将整个驿馆夷为平地!
“噗!”
夜琉璃和凌霜月即使站在顾长生身后,也被这股馀波震得气血翻涌,脸色微白。
唯独顾长生,毫发无损。
那金色的涟漪在他身上扫过,就象是春风拂面,甚至带着几分亲昵。
“元婴巅峰……不,这是半步化神的禁制!”
洛璇玑收回手指,指尖竟然微微颤斗。
她壑然抬头,死死盯着顾长生,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小子,你刚才说……这是谁留给你的?”
“家母。”顾长生如实回答,心中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半步化神?!
在这个元婴就是天花板的遗尘界,竟然有半步化神的禁制?
“你母亲?”洛璇玑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却又笑不出来,“大靖后宫的一个妃子?凡人?”
“据说……是的。”
“荒谬。”洛璇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少见的波澜。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停在那木匣上方寸许,仿佛在触碰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此匣上的禁制,名为‘九天十地锁神禁’。莫说是区区大靖,便是翻遍这大夏、北燕,乃至将那些埋在土里苟延残喘的老怪物都挖出来……此界之中,亦无人有资格施展此术。”
“这手段……”洛璇玑缓缓抬头,纤长的手指指了指头顶那片虚无的苍穹,声音清冷如冰碎,“来自天外。”
顾长生瞳孔骤缩,压低声音试探道:“神州?”
“或许。”洛璇玑不可置否,目光重新落回那看似普通的木匣上,“而且,这禁制设有一道极为苛刻的开启条件。”
她看向顾长生,一字一顿道:“血脉为钥,修为为锁。”
“它只认两道气息。一是施术者本尊,其二……便是拥有施术者直系血脉,且修为至少踏足元婴巅峰的至亲。”
洛璇玑收回手指,那双仿佛看透了世间沧桑的眸子此刻正复杂地盯着顾长生。她的语气虽依旧清冷淡漠,却透着一股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奈与震撼。
“换言之,除非你有朝一日能登临此界极境,修至元婴巅峰,否则这木匣上的禁制,纵使是此界天道崩塌,也绝无强行开启的可能。”
元婴巅峰。
这四个字,在遗尘界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如血河道人那般的一宗老祖,代表着如洛璇玑这般的当世神话。那是亿万修士穷极一生都无法仰望的终点。
而现在,这仅仅是一个盒子的“开锁密码”。
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刺耳。
夜琉璃那双平日里总是含情脉脉、仿佛能滴出水来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滚圆。
她平日里的妩媚妖娆荡然无存,化作是一种见了鬼的惊悚,以及某种正在疯狂重塑世界观的呆滞。
凌霜月“咔嚓”一声脆响,上好的青玉茶盏被她捏出裂痕,茶水顺着指缝流下,她却浑然未觉。
“界……界外大能?”
夜琉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得象是吞了一把沙子,“你是说……咱们家小王爷,其实是界外那种大能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