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干双脚落地,站在高台之下。
他还未来得及平复体内翻涌的气血,便听得上方传来一道慵懒至极的声音。
死寂。
足以令人窒息的死寂。
高台之下,无论是那些杀人如麻的魔道巨擘,还是深谙权谋的北燕朝臣,此刻皆是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框里瞪出来。
这……这就完了?
那可是巡天神舟啊!是大夏皇室镇压国运的重器!哪怕是元婴老祖亲至,想要撼动这等庞然大物,也得祭出本命法宝,打个三天三夜吧?
可这位爷呢?
弹了弹手指,说了句嫌吵。
然后……船就没了?
“言出……法随?”
人群中,不知是哪位见识广博的老修颤斗着吐出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惧与敬畏。
站在最前方的血河道人,此刻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两条腿抖得如同筛糠。作为货真价实的元婴老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没有灵力波动。
甚至没有神识威压。
那就是纯粹的……意志!
“这根本不是什么秘术,也不是什么法宝……”血河道人死死盯着王座上那个神情淡然的男人,瞳孔剧烈收缩,“这是规则!是这一方天地都在听他的号令!”
什么叫圣人?这就叫圣人!不染烟火气,便让这第一皇朝的脸面碎了一地。
而作为当事人的姬干,此刻正狼狈地站在高台之下。
怎么做到的?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姬干脑海中嗡嗡作响,那股子傲气,早已随着飞舟的远去而荡然无存。
这一次,无需任何人提醒,他弯下了挺直的脊梁,对着顾长生拱手作揖,声音干涩而躬敬:
“大夏姬干,神舟失仪,特此……觐见安康圣王。”
这一拜,不仅是礼节,更是定下了拉拢而非树敌的基调。
顾长生手里把玩着那枚从慕容澈那里得来的帝令玉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太子殿下这出场方式,倒是别致。若非本王这地板结实,恐怕今日要见红了。”
姬干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是地板结不结实的问题吗?你差点把大夏的脸面给摔碎了!
“顾……王爷说笑了。”姬干咬了咬牙,决定不再绕弯子,必须搬出最后的底牌,否则今日大夏将威严扫地。
他挺直脊梁,目光直视顾长生,沉声道:“孤今日前来,是奉父皇之命,亦是奉太一剑宗之意。”
提到“太一剑宗”四个字,姬干的底气明显足了几分。
他朝着虚空遥遥一拱手,朗声道:“世人皆知,王爷手段通天。但王爷莫要忘了,我大夏乃玄门正统。如今太一剑宗太上老祖已然出关,正在关注此地!”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凝固。
太一剑宗太上长老。
那个活了一千五百年的神话,那个站在遗尘界顶点的女人。
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慑。
姬干紧盯着顾长生,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他在赌,赌顾长生虽然神秘,但也不敢真的无视那位传说中的老祖。
然而,他失望了。
顾长生不仅没有慌,反而……露出了一种极其古怪、仿佛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噗……”
旁边的夜琉璃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迅速捂住嘴,肩膀抖动得厉害。凌霜月则是默默转过头,看着手中的剑,似乎剑柄上开了花。
老祖?
你是说那个因为差点把世界撑爆,最后不得不衣衫不整地被我抱着的那个洛璇玑?
“哦。”
顾长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从玩味变成了怜悯。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高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姬干,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那片万里无云的蓝天。
“太子既然说,洛前辈在关注此地。”
顾长生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弧度,声音清朗,传遍全城:
“那你现在就抬头问问她。”
“问问她,我想做这北燕的圣王,她管是不管?”
“问问她,我想打你这大夏的脸,她允是不允?”
姬干愣住了。
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疯了?
这绝对是疯了!
这简直是在挑衅元婴巅峰强者的威严!这是在自寻死路!
姬乾心中狂喜,他没想到顾长生竟然狂妄到这种地步。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孤!
他立刻抬头,对着虚空躬敬大喊:“请老祖显圣!此子狂悖无礼,藐视玄门,还请老祖降下法旨,以正视听!”
声音在灵力的加持下,回荡在天地之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足以毁灭一切的天罚降临。
一息。
两息。
三息。
……
十息过去了。
风还在吹,云还在飘。
那艘飞舟还在城外摇摇晃晃。
除此之外,天地间一片死寂。没有雷霆,没有法旨,甚至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九天之上,云海翻涌。
洛璇玑并未如凡俗看客那般作态,她只是静静盘坐于虚空,指尖轻捻一缕流散的云气,神情清冷得仿佛一尊玉雕的神象。
下方那撕心裂肺的祈请声穿透云层而来,却未能让她那双淡漠如烟的眸子产生丝毫波动。
她微微垂首,目光穿过重重云霭,落在那位满怀希冀的大夏太子身上。
那眼神中没有嘲弄,唯有一抹极淡、极轻的怜悯。
宛如看着一只并不知道暴风雨将至,还在拼命修补蛛网的虫豸。
“痴儿。”
一声轻叹,微不可闻,转瞬便消散在凛冽罡风之中。
这姬干至今都不明白,他口中所谓的玄门正统,早已是一座朽烂的囚笼。而那个被他视为大敌的男人,却是这万古长夜中唯一可能撕开天光的变量。
至于大夏的颜面?
洛璇玑收回目光,指尖云气崩散。
在这将倾的天地棋局面前,莫说是打脸,便是顾长生此刻要拆了大夏皇宫做踏脚石,她洛璇玑大概也只会淡淡问上一句:够高么?
高台之下。
姬乾维持着仰头大喊的姿势,脖子都酸了。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燥热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这一刻的沉默,比千万道惊雷还要震耳欲聋。
如果不回应,那就代表着……默许。
连元婴巅峰的老祖,都默许了顾长生的狂妄?亦或者……不愿出声?
一个恐怖到极点的念头在姬干脑海中炸开:难道猜测是真的?此人根本不是什么金丹,而是真正的圣人转世?!
“问完了?”
顾长生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姬干身子一颤,僵硬地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顾长生那双深邃如渊、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
“看来,洛前辈并不想管你们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顾长生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坐回王座,语气骤然转冷:
“既然老祖没意见,那我们现在来谈谈另一件事。”
“你这破船,惊扰了我的爱妃与各位来客,还吓到了满城百姓。”
“大夏打算,赔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