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太守府。
孙诚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一盏昏黄油灯,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他今年已经年近五十,两鬓也染上了些许风霜。
回首往昔,自己出入官场,英姿飒爽,独占鳌头。
可偏偏在吴郡太守这个位子上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啊!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想当初,他也是个意气风发,心怀天下的热血青年。
也曾梦想着能象那些青史留名的先贤一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官场远比他想象的要黑暗,要复杂。
这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
这里没有公理,只有强权。
他因为不懂得阿腴奉承,不懂得拉帮结派。
更因为屡次得罪了那个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就在江南一带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扬州刺史。
所以,他才会被死死地按在这个不大不小,不好不坏的位子上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才学不如自己,能力不如自己的同僚一个个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而自己却依旧只能在这个小小的吴郡里,当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芝麻绿豆官。
说不憋屈,那是假的。
可憋屈又有什么用呢?
他没钱,没背景,没人脉。
他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他现在只想安安分分地在这个位子上,干到告老还乡。
然后回到自己那山清水秀的故乡教教书,种种地,了此残生。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重新燃起了自己心中的希望。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外面响了起来。
“老爷,老爷!京城来信了!”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孙诚有些纳闷,京城来信?
难道是蝶儿?
他连忙放下毛笔,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拿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穿着一身灰色长衫,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管家,手里捧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快步走了进来。
“老爷,这是小姐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老管家将包裹递到了孙诚面前。
孙诚接过包裹,内心没来由一阵狂跳。
他知道,自己那个女儿虽然只是个深宫妇人,但她的心气却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高。
尤其是接触过那个人之后她更是每天每夜都在琢磨怎么才能推翻这个腐朽的李周王朝。
这次派人八百里加急地给自己送信回来,肯定是有什么天大的事。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包裹。
只见里面是几张鬼画符的图纸,和一封写满了娟秀小楷的信。
他先是拿起那几张图纸,看了一眼,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他将图纸放下,又拿起了那封信,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可当他看清信上的内容时整个人都傻了。
曲辕犁?!
一种能大大提高耕作效率的,利国利民的神器?!
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玩意连听都没听说过啊。
孙成来来回回将那封信看了十几遍,又将那几张图纸翻来复去研究半天。
越看心里就越是激动,越是觉得这东西可行!
他虽然不是什么农学大家。
但也在吴郡这个地方当了十年的太守,跟那些田间地头的农民们,打了一辈子交道。
他很清楚,现在这个时代用的直辕犁到底有多么笨重,多么不好用。
而眼前这个叫“曲辕犁”的东西,要是真的能象这图纸上画的,和这信上说的那样,有那么轻便,省力,高效。
那它对整个大周的农业,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推动!
这哪里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农具?
这分明就是,一件能改变国运的镇国神器啊!
而自己女儿竟然轻而易举地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到自己的手里?
还让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东西给原封不动地做出来?
她就不怕自己把这东西给搞砸了吗?
孙诚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这是自己进入权力中心的唯一机会!
那个人的要求,自己也可以达到了!
“老爷,您您怎么了?”老管家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忧的问。
“福伯,”孙诚缓缓地抬起头,“你马上派人去把城里最好的木匠全都给我请来!”
“告诉他们,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还有,”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从今天起太守府闭门谢客!无论是谁,无论有什么事,一概不见!”
“本官要闭关!”
“闭关?”老管家更糊涂了。
“对!不把这个东西给搞出来,本官誓不出关!”
孙诚攥紧双拳。
他不能错过这个绝佳的晋升机会,如果真能达到那个人说的那样,那自己将是从龙之臣!
吴郡孙家,将会是天下第一大家族!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吴郡太守府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忙碌之中。
孙诚真的就象他说的那样,把自己给关了起来。
他整天都跟那几个被他请来的木匠们待在后院的一间空房子里。
他们吃在里面,睡在里面。
除了上茅房,几乎是足不出户。
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刺耳的打磨声日夜不休。
听得府里的那些下人们一个个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家老爷这又是干什么。
“哎,你们说,老爷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一边扫地一边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呢。”旁边一个负责喂马的小厮撇了撇嘴,“我听说啊,老爷这是在炼丹呢。”
“炼丹?炼什么丹?”
“长生不老丹呗。我听说啊,京城里的小姐不知道从哪儿给老爷弄来一张上古丹方。只要能把这丹给炼成了,那就能长生不老,白日飞升!”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你没看见老爷这几天连官府的公文都不批了吗?他现在是一门心思就扑在这炼丹上了。”
“我的天,那老爷要是真的炼成了,那咱们这些人岂不是也能跟着沾光?”
“那可不。到时候,咱们也都能跟着老爷一起鸡犬升天!”
类似的流言蜚语,很快就在整个太守府里传开了。
所有人都对自家老爷正在进行的这项“伟大事业”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只有福伯,那个跟了孙诚一辈子的老管家,知道事情真相。
他看着那些还在那里叽叽喳喳,胡说八道的下人们,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担忧。
没有人知道,自家老爷这次是在赌。
甚至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赌上了整个孙家的未来。
赌赢了,那他们孙家就能一飞冲天,光宗耀祖。
可要是赌输了
那后果,连想都不敢想。
房间里。
孙诚正拿着那张已经快要被他给翻烂的图纸,跟那几个木匠,唾沫横飞的争论着什么。
“不对!这个地方不对!”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满脸褶子的老木匠,指着图纸上的一个零件,大声地说道,“老爷,您看。这图上画的这个犁评也太弯了。这么弯,它怎么可能吃得进土里去?”
“是啊,老爷。”另一个看起来稍微年轻一点的木匠也跟着附和道,“还有这个犁壁也太薄了。这么薄,一碰到硬点的石头那还不得当场就断了?”
“还有这个犁箭也太短了,根本就起不到调节深浅的作用啊。”
几个木匠你一言,我一语,把林钰画的那张漏洞百出的图纸给批得一无是处。
孙诚听着他们的话,一个头顶两个大。
他也知道这些木匠们说的都有道理。
这些人都是干了一辈子木匠活的老手,对这些东西的理解远比自己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门外汉要深刻得多。
可问题是,自己女儿信上写得清清楚楚。
必须得原封不动地把这东西给做出来。
不能有任何改动。
这这可怎么办啊?
“诸位师傅,”孙诚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知道,这图纸上画的确实是有些有些不合常理。”
“但这是小姐从京城里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神仙图纸’。”
“据说,这东西是天上的神仙托梦给一位得道高人,才画出来的。”
“所以,咱们不能用咱们凡人的眼光去看待它。”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无条件的相信它,然后把它给原封不动地做出来!”